我的好朋友上周六,去了另一个世界。从16年中旬到现在,病痛折磨了他一年半,最后的这个结果,都在意料之中。只不过,当它来的时候,还是难以接受:看着他的微信头像,看着他的朋友圈,再也感受不到温度了。
我和他同岁,是一个家族的,还有点亲戚关系,我们一起长大,却没能一起变老。
对于他的母亲:幼年丧父、中年丧夫、老年丧子。她虽然没文化,但办起事来干净利落,考虑周全。这两年的北京,她没有任何关系背景,靠着自己的执着,住到了北京最好的肿瘤医院,请到了最好的医生。
我初中那年,他的爸爸突发心脏病,年轻轻的就走了。以前,我们住平房,我们的童年,有很多同龄的小伙伴,我们一起长到16岁。他有爸爸的时候,我们总在一起玩,自从他没有了爸爸,他也就不和我们一起玩了。我和他接触的也越来越少,知道的都是他的“大事件”,比如他考上了一所二本的大学,比如他第一年考研失败了,比如他第二年考上了北交大的研究生,比如他得到了出国深造的名额。
他来北京读书的第一年,他来找过我。那年,我的事业是进步最快的阶段,甚至有点小人得志。我请他吃了很贵的午餐,带他去了商场,让他陪我买衣服。我隐约记得,我在挑某件东西的时候,他消失了,把我晾在那里,很客气的发了一条微信:我先走了,学校临时有事。一方面,我不想让还是学生的他破费;另一方面,我太浮躁了,迫不及待的想证明自己,从而忽略了他的感受。
后来,我们的生活,没有任何交集,他也不发朋友圈。他在我生命里的存在,就是一个凤凰男,即将开始要腾飞了,就像别人的故事那样,他带着妈妈,过上了幸福的生活。他1.8的个子,白白净净,还是很受女生喜欢的。
再后来,就是他得病的消息。
是我妈告诉我的,我妈给了我他妈妈的电话号码,告诉我他在301医院。千叮咛万嘱咐我,不要联系他,直接去医院,帮着跑跑腿。301医院,就在我前男友工作单位附近,那时候,还没有完全放下,在路上,我的脑子里,还是自己的感情纠葛。他才26岁,我以为他住下院,有一个这样的经历,就好了。
301需要等床位,他租住在医院旁边的小巷子里。我借着手机导航到一个大致的位置,然后打电话给他妈妈,越往里走,越害怕:虽然是居民区,但都挂着“短租、日租XXXXXXXXX”的牌子,平房外面的空中,无规则的扯着很多绳子,绳子上晾着很多白床单。仿佛有无数条生命,对命运降了白旗,等着宣判。眼光很暖却刺眼。
他租的屋子只有4平米不到,有一个带着噪音工作的小电扇和一个还完全拆开的吸氧机。地上零零散散的放着几箱牛奶和饼干,还没有完全散尽的小超市的味道。屋子里,打开了所有的窗户,一边吸进新鲜空气,一边往外赶蚊子。
他脸蜡黄,肿的特别大,胸部积水,坐着也抬不起头,半个身子必须时刻靠在被子上。本来他就高,再加上滴水不进,只剩骨头,弯曲在那里,更显高了。胸部挂着一个排脓的袋子,留着黄色的液体,一直冒虚汗,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。
我离他很远,我害怕一不小心,我碰到他,会让他疼。
我不敢和他说话,我不知道说什么,任何安慰鼓励的话,都显得那么无力。
那些年的锻炼,我知道了如何处事,如何和各种人打交道,该哭哭,该闹闹去达到自己的目的。
我故意骗医生,我是他的同学,我说他多么多么优秀。我想设计套路,让医生觉得,我作为非亲非故的人都可以这么全力以赴,何况救人是他的本分,我哭,我演,但内心我很理智,我知道要得到什么。
我帮他搬家,可以做体力劳动;我帮他到处跑手续,也可以用脑子做事。唯独,我不敢和他交流。
我永远都在病房外面,从来没有和他独处过。
但他的每一个眼神,都刻在我的心里,最初陪伴的一周,出了医院,我坐到路边,就开始歇斯底里的哭。祈求上天,赶紧让他好吧,不要再折磨他了。
他还在学校读书,他的医药费大部分可以报销。网上的筹款,两天有了三十万。还好,穷人的孩子,可以安心的治病。
大概一个月之后,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,住的医院和主治大夫都稳定了。我带他妈妈去雍和宫,我编了很多,围绕那座寺庙有多么万能。他妈妈在前面磕头,我站在她的身后,感受到了地面的震颤。她把母爱,铺满了大地。
医生说,可以治好。
而且他的气色,也越来越好。
于是,我们都相信,他一定会好。我们都期待着并祝福着,他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后福。
无论他接下来的人生有多么的成功,都不为过,都是应得的!
他的母亲,是我最佩服和尊敬的女人。
遇到这么大的灾难,她从来都没有抱怨,对所有的人都怀着感恩,我们这些小辈为她做事,比如,打车、吃饭,她都给我们钱。她是最需要帮助的人,可她却带给了我们带来了正能量,每个来探访的人,都带着感动和力量离开。
第一次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的时,我和她一起去领的宣判,她瘫软在地上,求医生救她儿子一命。出了医生的办公室,我的眼神,跟着她到了楼道,没人的地方。她咬着衣服哭,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,我到底做了什么孽,这么折磨我儿子,让我替他去死吧。
我不敢说话。
然后看着她擦干眼泪,酝酿好情绪,去面对儿子。
她装的好轻松,编出一些病情无大碍的话,骗她的儿子。她的儿子是名校研究生,学的理科,对各种化验单的数据理解的要比她深刻。他儿子也装出一副很容易被骗的样子,相信他妈妈所有的话。
我看着这两个人互相演,我离得远远的,像是一个保镖那样,不能有情绪,随时待命。
他们是我见过最好的演员。
17年的春节,我们全家在北京过的年,我们两家一起吃了饭,期待来年会更好。
那一年,他定期化疗,风平浪静。
18年的春节,他们没有回家,我想着过完年,去看他。
2月中旬,到北京,一直忙于自己的各种事情,为来年的工作做准备,想着等忙完,踏踏实实的去看他。还想着给他带什么好吃的,10号,在外地出差,我妈给我电话说,他没了,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,他的家人正在给他搭灵棚。
我回不去,也不敢回去。
我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样子:背着一个大头儿子图案的书包,走路特别快,我跑着追他,问他考了多少分;他手里拿着树枝,想象着是自己的武器,在空中挥舞;我看他的素描画。
地球那边是另一个世界,这边的陨落,是那边的升起。
正如加泽文的《时光倒流的女孩》里描述的那样吧,到了“另界”,时光会倒流,他会回到他的26岁,16岁,6岁,0岁再重新上路。
那边有思念他的爸爸,有疼他的爷爷奶奶,有攒着对她母亲的爱的姥爷。
而我最担心的人,是他的妈妈。
谁?可以做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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